每年清明和农历十月初一,刘川廷都会陪着缠足的奶奶往返几里地,到尖子岭刘家墓地祭奠亲人。“奶奶总会到墓地的东北角画一个圈,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泥土,堆出一个小土包,然后坐在小土包前点起纸钱,撕心裂肺地不停地哭喊着‘狗英(刘德林乳名)’……”刘川廷说,奶奶望着东北方,希望用这种方式缩短与二叔的距离。
1977年的一天,奶奶把刘德堂叫到床前。她说:“我来日不多了,但我还是牵挂你二弟,我很想知道,他在那个世界活得好不好。”
从此,找到刘德林便成了刘家所有人的愿望。彼时,距离刘德林牺牲已经过去了25年。
圆梦
要找到刘德林,工作量可谓浩大。
刘德林牺牲后,留下的死亡证明书上记录了他牺牲于“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抗美援朝”这四个字牢牢印在刘德堂脑海中,他四处寻找有关抗美援朝的电影和纪录片,希望能找到有关二弟的线索。
但当时的飞行事故太多了,搜索犹如大海捞针。
同村的刘德雍是当年跟刘德林一同去东北的,,刘德堂也找过他。“对方蛮客气,但觉得为难,说这去哪里找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问谁都不知道。”刘川廷说。
从那以后的十几年,刘家人一无所获。
冯浩告诉记者,那个年代的战争残酷而艰苦,大部分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都是就地掩埋。
刘德堂一度有些绝望。小辈们已经对此事逐渐淡忘了,他担心,“要是再找不到,可能二弟就真的被遗忘了。”
直到曾任平山县古月工委书记的封玉润到丹东出差时,无意中在那里发现了刘德林的墓碑,才让刘家人看到了希望。
但究竟能不能找到,刘家人也不能肯定。在那个信息不畅、交通不便的年代,茫然和恐惧困住了这些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民。
之后,在丹东从军的本村人王彦新及本家族人刘黑旦也相继发现了刘德林的墓碑,从他们嘴里,刘家得知了一个地址:辽宁省丹东市振安区三道沟瓦房村附近。
迁回遗骨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1988年,刘德堂把迁回二弟遗骨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刘川廷和三弟的大儿子刘树廷,他们拿着全家人凑起来的300块钱,走了两天一夜,到了丹东。
可兄弟俩在瓦房村整整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本打算找个小饭馆儿歇歇脚,顺便填填肚子,刚刚走出百十米,就看到几个农民正打稻子,便上前询问。
顺着当地老乡的指引,翻过一座小土山,就看见远处立着几座墓碑。
顾不上找路,他们踩着活土就往上爬。擦净厚厚的尘土,墓碑的碑文上都清晰地刻着“烈士”的字样,并记录了每个战士牺牲时所在部队的番号信息。
兄弟俩心头一热。他们四处寻找,逐个观看,当看到“刘德林”三个字时,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二叔,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兄弟俩瘫坐在坟头,用手抚摸着石碑,喃喃着。
过了两天,在当地民政局的帮助下,两人打开了红棺木,小心翼翼地用塑料布包裹住“二叔”残缺不全的遗骸及遗物,放入了行李袋。
他们将从丹东出发,经转沈阳、北京,再坐汽车,回到北冶。
上车前,刘树廷把装有遗骸的袋子挎在身前,寓意“长者先行”,一路上兄弟俩轮流抱着袋子,“不能把长辈当成一件行李”。
从丹东到北冶,36年,刘德林终于回来了。
“弟弟、舅舅、爷爷……欢迎回家。”一到村门口,兄弟俩就被不同称谓掺杂着泪水和呜咽的声音包围。
下葬那天,迎接亲人落土的唢呐吹得响亮亮。因为激动,刘德堂的手有点颤抖,“你可算回来了,妈还在世时,想你想‘疯’了。”老人把头靠近木棺,端详着遗照上的二弟,热泪盈眶。
刘德堂在母亲墓的脚下将刘德林下了葬,“二弟跟妈终于团圆了。”
多年后的今天,寻找刘德林的村考队伍特地跟着刘川廷,去了当年烈士的居住地。老房子都不在了,刘川廷指着一片荒地说,小时候,房前开满了鲜花。
“去到他们生命的来处,才能真正理解他们,算是一种圆满。”冯浩说。(河北日报记者王璐丹)
图片均由平山村考办公室提供
【记者手记】
可敬的追寻
2017年10月,平山县村庄考工作启动。
工作开展以来,平山村考办公室几位责任编辑跋涉在平山的23个乡镇的山山岭岭间,寻找烈士,抢救搜集村庄资料。
面对着一条条亟待考证的信息,他们的家人说,“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清楚的事”,劝他们“认清形势”。
犟脾气的村考人认“死理”:“困难肯定有!但我们有责任去‘寻找’,这既是对烈士英灵的告慰,也是对家国记忆的延续。”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团结。
上千名离退休干部、教师、知识分子、乡土人才汇聚成军,包括全国各地平山籍的老领导、专家学者、大中专学生,纷纷认领任务、明确分工,并建立了各乡镇、村微信群和专业群。
“我一听说要招募‘志愿者’,立马就报名了。”年近古稀的侯建华家住北京,是平山革命史研究专家。早年间,他就从父亲的口中听过平山的革命故事。“战争时期,平山籍的烈士不计其数。有了村考团队,革命先烈的精神就能不断传承。”
今年4月,村考办自发形成了以侯建华为首的“寻找刘德林”团队,开始了紧张的查找工作。
“盘清家底”最大的困难,不在写作之苦,而在考证之难。
他们奔赴各地,到国家和省市档案馆、图书馆查阅资料,在历史烟云中廓清历史真相。对有异议的事件人物、名称数据,利用个人资源,拜访名家学者,力求数据材料真实准确,不留一点遗憾。
一路上,寻找到的每一条线索、核对过的每一组数字、烈士后代回忆的每个细节,都让他们感受到,越是走进历史深处,越是发觉历史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