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战场上,为了采访几个新抓到的俘虏,我踏雪到阵地后面的师部去。正走在路上,敌机来了。我就和一队运粮的民工一起隐蔽在一片坟场上。一位中年民工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向我递过来,笑道:‘吃点吗?’于是,我看见一只手。这只手托着的哪里是饭呀,是红薯叶掺上米糠捏成的窝窝头。这些来自渤海之滨的农民同志,走了近千里路,用肩膀把60斤高粱米挑到战场上,自己却用红薯叶子填肚子。这就是赢得战争的人民。”
“一个星期天,我到财政部门一位负责同志家里去。走进那平房院落,见他正在把碎煤渣和成煤泥,用手捏成一个个煤饼。走进屋里,见他床上铺的还是解放战争中缴获的半截军毯。留我吃饭,待客的就是炉子上煮的那锅豆腐炖白菜。这位在红军三年游击战争中担任过支队司令员的老战士,就用他和煤泥的那只手,为我画下了当时吃的野菜的模样,也就用这只手,批了给某个部门上亿的拨款,以至于批件上留下了黑黑的手指印儿……”
这时候,王愿坚已不是简单地把听来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或者写成一篇什么报道。《七根火柴》已不是哪一件事,哪一只手。在这短短的两千字里,凝聚了王愿坚在战争中直接获得的生活体验,关于人,关于人的手和心灵,关于战争中人和人的关系,以及战士的忠诚。
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讲给读者、听众和观众
王愿坚深爱他所写作的题材,,以及这个题材中的人和事。由于王愿坚在《星火燎原》编辑部所负责的是红军时期的战争回忆,所以常常接触到红军时期的将领。他在回忆中写道:“在一个海滨疗养地,我曾经在一位元帅身边住过十几天,这位当时已身患疾病的老帅,本来是到疗养地休养的,每天打针、吃药。可是看看他休养的方式吧,在窗前一棵大松树下,安了张行军床。床边小桌上放了一部从房里引出来的电话机;枕头边,文件堆得老高,床边几把藤椅很少空着,总是不断有请示工作的人。”
王愿坚亲眼看见当年带领红军翻越雪山、跋涉草地的将帅们,如今虽已年逾花甲,但仍然在为建设国家千辛万苦辛勤工作。和这些革命前辈接触得多了,王愿坚作为一个后辈,常常被深深感动。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在记述这些人的历史功绩的同时,描写他们在和平日子里的生活,表现他们身上那优良的作风和品质,描绘他们那质朴的生活风貌和美好的心灵。
王愿坚常常说,他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讲给他的读者、听众和观众。而他认为,老一辈在艰苦斗争中的光辉思想和高贵品质是最好的精神财富。这种精神就像是一盏不灭的灯,一直照亮着王愿坚几十年的创作道路,照着他在坎坷的道路上执着地往前走。
1958年,十三陵水库工地开工,全北京市的机关团体、军队学校,全都投入到十三陵水库的建设中去。当时王愿坚是《星火燎原》解放军30年革命斗争回忆录编辑部的“大头编辑”。稿件都由各大军区当时的领导同志撰写,而这些同志大部分文化程度都不高,有的甚至刚刚扫盲毕业,这样的稿件修改起来难度就很大;其他各个战争时期的回忆录情况也大致如此,有的回忆录内容很好,但文字表达程度都不高。像这种情况的稿件,不管是哪一个战争时期的都纷纷交到王愿坚手里。这样一来,王愿坚手中就积压了不少稿件,他甚至星期日也不回家休息。所以去十三陵水库工地劳动就一批批地都把他落下了。一直到了6月中旬,十三陵水库工程都快竣工时才分配王愿坚去工地劳动。
十三陵水库工程在20世纪50年代机械化程度很低,大都是用人工操作,所以是很重的体力劳动,不是抬石头就是推沙子。刚去工地时,早去的同志告诉王愿坚午饭时要多吃些咸菜,因为重体力劳动出汗多。吃完中午饭,他们要翻过一个山头回驻地休息,每人还要利用这短短的休息时间每天上交60个苍蝇给工地的爱国卫生运动组织部门。在工地刚开工时,苍蝇很多,但到快竣工时,要在短短的休息时间内打死60只苍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在这样繁重的工作和体力劳动的状态下,王愿坚利用短短的休息时间,在山坡上的一棵苦楝树下,用借来的一支铅笔头,在烟盒翻过来的纸上写出了《普通劳动者》的初稿。王愿坚劳动了13天,除了带回来一篇《普通劳动者》的初稿,还带回来三张劳动积极的嘉奖状。
“文革”期间,王愿坚被剥夺了写作权利,下放劳动三年,几乎与世隔绝。后期被定为“人民内部矛盾”,分配到安徽省军区的一个独立团去体验生活,生活在连队,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起出操训练。
1972年,王愿坚回到北京。当时的总政文化部让他和其他同志集体修改反映红军长征的话剧《万水千山》的电影剧本。从此,他和电影结了缘。一直改写、参与集体创作电影剧本和电视剧,从《闪闪的红星》到《四渡赤水》,他很少有自己的写作时间。《四渡赤水》由于难题较为集中,比如重大历史题材、众多的革命领袖形象和集体创作,使得这个电影剧本一直拖了8年才完成。
王愿坚在紧张的工作之余,还是利用休息时间,凭着他对文学创作的执着写出了10个短篇。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小说创作。他自己说这是他创作恢复期的练笔。后来他又担任了八一电影制片厂文学部主任和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文学系系主任,几十年的文学创作和编辑工作,使他对行政领导工作感到陌生,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因而此后他就再也没有拿起笔来写小说了。
作家陆文夫对王愿坚这一段生活有过这样的评论:“我相信中国的军事文学一定会出现伟大的作品,因为没有哪个国家有我们这么多的战争磨炼,特别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如果能好好地写出来的话,绝不亚于《三国演义》。王愿坚经过了20多年的磨炼与素材积累,他会作出应有的贡献。可他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有职务、公务和事务,就是没有整块的时间……王愿坚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他要把公私分清。”
王愿坚没能写出他构思多年的红军长征的上、中、下三部曲。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在病榻上他告诉我,他一生立志要“写尽红军英雄志”。但病魔夺走了他的时间,他在1991年1月带着遗憾匆匆离开了人世。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
在王愿坚去世27年后,收录其全部文学题材作品的七卷本《王愿坚文集》,于2018年1月由春风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遵照王愿坚的遗愿,我在第一时间将文集寄送给了习近平总书记。
习近平总书记收到《王愿坚文集》后,深情地表示:看到他的作品,就想起当年与他交往时的情景,至今都很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