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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周六荐书|历史与记忆中的第三帝国

发布时间: 2019-01-03

撰文:理查德·埃文斯

翻译:梁本彬 孙匀

靠着记忆,我们将过往和当下连接起来。然而,义愤、羞愧、私利、责任……都可能在有意无意间重构、扭曲记忆。记忆若要可靠,就需经受历史的严格检验。

从1933年到1945年,第三帝国的野心造成人间地狱,将世界拖入无底深渊。纳粹垮台七十年后,历史与记忆纠缠在一起。人们试图为不可思议的疯狂找到解释。有人在愤怒中指责,凡默许、协助纳粹罪行的,都应当算作同谋;也有人在羞愧中掩饰,为自己所做的寻找理由。这些人所做的是出于自愿还是迫于高压,他们该承担多少责任?对不光彩记忆的重构、修饰和美化,掩盖了多少历史的真相?

对种种棘手的问题,《历史与记忆中的第三帝国》(中信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给出了答案。研究纳粹德国四十余年的理查德·埃文斯带着史学家的责任,与过去二十年的学界新成果对话往来,用学者的犀利和谨慎拨开迷雾,穿过层层建构的记忆,探入第三帝国的真实历史。

以下文字受权摘自该书。

周六荐书|历史与记忆中的第三帝国

“人民共同体”

为什么德国人直到战争结束,都还在继续支持希特勒和纳粹分子?对于这样一个制造了大规模屠杀、犯下滔天罪行的政权,他们为什么不奋起反抗呢?盟军对德国城市的大肆轰炸为什么没有激起民众反对希特勒?自1945 年纳粹政权倒台以来,许多历史学家一直在试图解答这些问题。较早的解释是想通过德意志民族性的刻板印象—军国主义、崇尚暴力、愿意服从权威、渴望强大的领导权、消极的态度以及其他可疑的陈词滥调—来寻找答案。最近,一些历史学家认为,纳粹的宣传起了核心作用,它将德国人集结到纳粹的旗帜下;其他历史学家则强调纳粹党使德国人民感受到了日益强烈的恐惧感,尤其是在战争的后期阶段。几年前,美国政治学家丹尼尔·约拿·戈德哈根(Daniel Jonah Goldhagen)曾指出,绝大多数德国人从一开始就是纳粹反犹主义的狂热支持者。其他人也在试图解释为什么德国人会对希特勒具有号召力的领导有如此盲目的热情。

但所有这些解释都没有多少说服力。那些过分简化德意志民族性的观念,就像戈德哈根笼统的概括一样,都遭到了异议,因为社会民主党、共产党、天主教社区以及其他许多领域里的大多数德国人在魏玛共和国的任何选举中都拒绝支持纳粹党,因而纳粹党从来没有得到1/3以上的选票。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纳粹的宣传虽然不是完全无效,但是影响有限,特别是在之前就抵制纳粹党的人群中。在战争的后半阶段,宣传的效果也不好,那时德国显然已经在走向失败了。至少直到1943年,希特勒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大众的批评,而人们仰慕他,既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也是由于他塑造的形象。尽管恐怖是一股非常真实而持续的力量,并且在1944年至1945年间,这股力量还在迅速加强,但是要控制8000万德国人,仅靠恐怖本身肯定是不够的。

近年来,历史学家开始尝试从纳粹的“人民共同体”(Volks-gemeinschaft)理念中找答案。不少人主张,在经历了魏玛共和国痛苦的分歧之后,让所有德国人团结起来相互合作、和谐共处的承诺对民众产生了相当大的吸引力。有观点认为,“人民共同体”不只是纳粹的宣传伎俩,而且具有实质内容,也受到普遍支持,影响了德国人对纳粹政权的态度。接下来,我将仔细分析相关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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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在德国几乎一上台就强行使“希特勒万岁!”(Heil Hitler)这一问候语成为国民生活的一部分。公务员有法律义务用“希特勒万岁!”来签署文件,写信给官僚机构的人也被建议这样做;教师必须用“希特勒万岁!”向班里的学生打招呼,在发出“德国式问候”的同时,要直挺挺地举起右臂;列车售票员进入车厢、给乘客检票时,也必须使用这个问候语;在大街上,德国人应该使用“希特勒万岁!”而不是“早上好!”来打招呼;早晨,邮递员把邮件交给客户之前,要高呼“希特勒万岁!”;每天早上,小学生用“希特勒万岁!”来问候他们的老师。

周六荐书|历史与记忆中的第三帝国

犹太裔文学教授维克托·克伦培勒有长期写日记的习惯。1933 年夏天,他在大学里看到“员工们在走廊相遇时,不断举起他们的手臂”。敬礼替代了简单的“日安”或“你好”,并迅速成为支持纳粹政权的明显而公开的信号。纳粹在建立第三帝国的时候,这种现象在德国随处可见。对那些被问候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公开的、几乎带有威胁性质的手势,含蓄地告诫他们应该以还礼来顺应时局。对于一个在1933 年从另一个国家来到德国、游走在德国城镇大街小巷的访客来说,这似乎表明所有人都在全力支持新政权。

看过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执导的电影《奇爱博士》的人,都会清楚地记得由彼得·塞勒斯(Peter Sellers)扮演的疯狂纳粹科学家,他在兴奋时会不由自主地举起右臂行希特勒举手礼。尽管他努力克制不要举起右臂,却毫无收效。手臂呈45 度角向斜上方伸直,这个单一的形象提醒我们,战后美国的一些军事科学家的职业生涯开始于纳粹德国,而且行希特勒礼已成为希特勒及其政权支持者的第二天性。到了20 世纪30 年代中期,不同阶级、军衔和教派的德国人似乎已经使纳粹礼所表达的效忠成了思想行为的一部分。

但这究竟有何含义呢?“万岁!”并不仅仅意味着“万岁”, 这个词还包含了康复、健康和良好祝愿的意思。因此,“希特勒万岁!”隐含着对希特勒身体健康的祝愿,同时也是在乞求至高无上的希特勒赐予问候人健康的身体。在这两种情况中,无论两个德国人何时相遇,希特勒都是作为无所不在的第三方被提及的。人们都知道这些附加的含义,有些人至少会对此加以取笑。如果将“万岁!”看成一道命令(“Heal Hitler”,意即治愈希特勒),而不是一个愿望,在回答这个问候语时你就可以说“你自己去医治他吧”,意思是希特勒生病了或精神失常了;或者有人对你说“希特勒万岁!”的时候,你可以假装天真地问:“他与此有什么关系呢?”从而暗示这个敬礼是不必要的,也是不恰当的。

迅速而僵硬地将右臂移动至所需角度,意味着敬礼人必须后退一步,与敬礼的对象保持一定距离,以避免发生危险[据说,纳粹驻伦敦大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Joachim von Ribbentrop)在英国宫廷里被正式召见的时候,他让害羞又口吃的国王乔治六世大惊失色—他向国王大喊了一声“希特勒万岁!”,向上猛地举起右臂,行了一个很精神的纳粹礼,差一点碰到国王的鼻子。难怪里宾特洛甫很快就被称为“冯·拍砖”(Von Brickendrop)]。纳粹礼所产生的距离取代了握手的亲密感,人与人之间变得疏远,只是在效忠希特勒的问题上才将人们团结了起来。